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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王维 天之骄子的陨落(第2页)

对于对他没用的人,李林甫根本没兴趣搭理。现在,他是中书令了,裁汰冗员,改革官员薪金制度首先就要找只会写诗发议论却不做实事的文化人开刀。

在他主持编写的《唐六典》里,李林甫详细记载了这次改革的成果:裁减门下省、殿中省、太常寺、光禄寺等部门一百多名官员。在外官当中,实行“年资考”。开元以来,年年开科取士,选拔出来的候补官员远远多于官职的岗位需要。进士们自恃才高,甚至曾经围堵考功员外郎,聚众闹事。为了解决冗员,李林甫推行年资,严格按照资历授官,有官职空缺,先论资排辈,从最老资格的官员开始递补,官职少而候补官员多的时候,资历浅的便只有等。

按照惯例,六品以下官一年一考,四考任满,有新的位置空出来则转迁;没有,则五考任满。王维便屡屡陷入在这样无休止的等待里,又不能弃官而去。十多年前,王维从长安去淇上赴任时经过苏门山,是西晋阮籍曾经拜访隐士孙登的名山。山高巍峨,林木葱郁,千年不变。竹林间,隐士当年与阮籍长啸歌咏的石台已经被当地人口耳相传成了名胜。阮籍的《咏怀诗》王维年轻时也读过,是技巧,是典范。但这样一个黄昏,站在古代诗人曾经登临的山顶,他切切感到阮籍和他同时代的人被紧紧困在里面的日常,那张翻覆无常的“世网”。作为王家的长子,他有不能逃开的理由:“小妹日成长,兄弟未有娶。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

官做得无聊透顶,却依然要假笑着奉制为宫里画画,还要写诗祝贺修道教走火入魔的玄宗皇帝见到了老子真容,并与僚友互相吹捧。天宝四载(745年),王维做侍御史的第四年,他写诗给朝中新贵咸苑,赞扬他通梵语,有才华。苑咸回诗给王维说:您是当代诗匠,又精禅理,您对我是谬赞。只是您很久都没有升迁了,真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时运不好。苑咸是开元末制科出身,因为张九龄举荐才做了一个司经校书,论年资出身都是王维的晚辈。只是此时苑咸做中书舍人知制诰,与李林甫的私交很好,玄宗皇帝赐给李林甫的药、螃蟹、车螯、蛤蜊、甘露羹都由苑咸代李林甫起草答谢,很是得意。得意了,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写诗嘲笑王维“久不迁”。而王维,为了维持诗人的骄傲与朝官的体面,面对这样露骨的嘲讽,甚至不能露出一点儿不高兴。王维很快回了诗,“仙郎有意怜同舍,丞相无私断扫门”——谢谢你替我可惜,可惜丞相他不欢迎我。

现在,王维总结自己的人生:“少年识事浅,强学干名利。徒闻跃马年,苦无出人智。”——少年时有点儿蠢,别人做什么他也要做,并且一定要出人头地做到最好,但其实,在所有被称颂的才华里,他并没有钻营往上爬的聪明劲儿。活到一把年纪,不上不下的正卡在其中。别的官员每五日一朝,他却是常参官——文官五品以上,以及御史、拾遗等对皇帝直接负责的官员,每日都要进宫去上班。王维每天半夜起床,无论风雨赶在日出前到达皇城门口,出示标明身份的鱼符与内廷留底相互验证,然后等待开门上班。到了中午,在食堂吃过午饭就下班回家。看着风光,不过是庞大官僚系统里一颗没找对地方的螺丝钉。

二十岁中进士时一骑当先的风光,终于从优越感转为一种负累。不能在做官的道路上一骑绝尘,就是一种丢人。辜负自己,辜负对他有所请托的亲故。无聊、尴尬,脸上却不能表现出一点儿不悦。

他曾经得到岐王引为师友的情谊,张九龄惺惺相惜的提携,但他因为与他们走得近而遭到的厄运并不比他得到的便利少。这真是佛家说的“诸行无常”。在这个巨大的机器里,他只能任凭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压榨他的天才、他的骄傲,他一天一天,可以用来成就诗歌、绘画,却终于浪费在案牍间的时间。他曾经对未来无限精彩的向往已经与过去的时间一同流逝。现在,他清晰预见自己的人生接下来的走向与结局,并冷漠地望着它以每日一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靠近。

开元、天宝年间,因为玄宗皇帝雅好文艺,在长安坊巷间漫游总能听见后世如雷贯耳的名字。但他们大多数也不能过理想中满意的生活,很辛苦。有人辛苦就抱怨,抱着酒坛子敲着碗高唱“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转头就又向当朝宰相献诗去了;也有人辛苦就跑了,潇潇洒洒唱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到齐鲁、吴越旅游,到庐山隐居去。更多的人,熬着年资当了官,甚至高官,但更不开心。甚至那个从来高傲,写“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的张九龄,也要在李林甫咄咄逼人的时候写诗求饶,说自己是一只承春暂来的小燕子,没想跟谁争,也求鹰隼莫相猜。

但是王维,他感到辛苦漫长难熬永无止境的时候,不吵不闹,默默背过身去,把人生所要遭遇的痛厄,作为一种必要的忍受。

他最年轻得意的时候,长安有佛寺一百多所,佛塔林立,是城市里显目的地标。他在长安城里漫游,也常常与大德高僧闲谈,他为大荐福寺画壁,也开始向专研“顿悟成佛”的南宗顿门的道光禅师学习顿教。他年幼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几十年如一日地吃斋茹素,虔诚礼佛。这是母亲选择面对困厄的方式。他名维,字摩诘,最直白地尊奉佛教里最有智慧的居士维摩诘,冥冥中隐约指点着他走到无路可走时的人生方向。

但王维与佛教的距离也到此为止,他不能更进一步舍身为僧。那又是另一个论资排辈的势利场。《大唐大安国寺故大德净觉禅师碑铭》是王维受托写的,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净觉禅师,不只是高僧大德,更是唐中宗韦皇后的弟弟。他在大安国寺,外家公主,长跪献衣,高官贵人为他洒扫出行的路途。王维交往的僧人,大多与皇室牵绊不清,保持着各取所需的距离。求佛道,入山林,割肉施鸟兽,炼指烧臂,只属于选择披荆斩棘的少数人。哪怕是在去往彼岸净土的这条船上,也塞满人间势与利的杂心。

僧与俗,他都没有什么真正的同路人。在这样没有出路的夹缝里,只好把注意力加倍集中在日常生活里最微小的花开花落。

从京城往襄阳,驿道往东南驰行七十多里即是蓝田。秦岭在蓝田被劈开一道二十多里长的峡谷叫辋谷。辋谷北边狭长,向南行五六里后豁然开朗,由辋水冲刷出一块平原,庄园农舍散落其间,是辋川。鸡鸣狗吠,已经是与大都市完全不同的风景。高宗时代的名诗人宋之问曾经在此置办过一个小庄园。宋之问死后无人打理,在田野和村落间荒芜下去。王维很喜欢,买下这间别业。现在,他可以在十日一休的旬假与年节假期逃开长安那份枯燥乏味的工作,躲在辋川别业,“万事不关心”。在这些断断续续的假期里,他写下寓目游心的山水田园: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辛夷坞》

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

山中傥留客,置此芙蓉杯。

——《茱萸沜》

……

他爱那座山里一轮圆月可以惊起山鸟的静谧。在秋夜里行走在山道上,任晚风吹开他的衣带,送来淡淡桂花的香气。他记得那座山里渔船荡开荷花的涟漪,村庄里升起的炊烟。他对五言绝句的精研在山水的包裹里记录下天地的不朽。当他记录它们时,他忘记自己,也忘记了半生荣辱得失。

从此这个隐藏在山谷田庄间的小庄园,与它毗邻的鹿柴、华子冈、文杏馆,在之后一千年的时间里以最悠远的样貌留在王维的诗里,停止了风化,再也没有衰败。

他在辋川居住时,有欣赏的晚辈裴迪,与他一道诗歌唱和漫游。他把裴迪视为朋友与后辈,总忍不住要把二十年官场沉浮讲给他。但裴迪还有要紧的事情做:考进士。有些傍晚,王维想邀请他一道去散步,裴迪正在温书。王维踟蹰一下,终于还是一个人走了——他是朝廷高官,他在辋川买了大庄园,一切都因他是少年进士,二十岁就开始做官。他苦口婆心劝别人“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不要再往官场去钻,又能有多少说服力?回来之后,想了想,也还是要把这一路上的美景告诉他,便写了一封信请驮黄柏下山的采药人带去:

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独往山中,憩感配寺,与山僧饭讫而去。北(一作比)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无忽。因驮黄蘗人往,不一。山中人王维白。

——《山中与裴秀才迪书》

等春天到来,与我一起看草木蔓发,轻鲦出水,看溪流边青草被晨露打湿,听田地里分开麦浪的鸡鸣狗吠……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依然想叫你知道其中深趣。甚至比你一心想要得到的那些更能带来宁静快乐。你这样天机清妙,一定能懂得吧?

除了这座庄园,王维家无余财,房间只有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多余的钱全被他用来施舍游方化缘的僧人。妻子去世后,他拒绝再娶,一点点断绝与俗世的联系,降低对外界的欲望。他以为终于找到与多变的世道相处的办法,可以这样过一生。但他对命运的无常实在缺乏基本的想象力。

天宝十一载(752年),杨国忠接过李林甫的相位,从此宰相与边将的关系日渐恶化。天宝十四载(755年)的秋天,一则谣言传到长安:在杨国忠与安禄山无休止的争斗中,范阳守军忽然过上了每顿吃肉的好日子。谣言传来,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重视。

边境有战,是天宝年间的常事。玄宗皇帝在边境设立了十大节度使,防卫奚、契丹、吐蕃、突厥、南诏,还有阿拉伯国家的入侵,拱卫中原,应付战争。久在长安居,战争变成一桩只通过诗歌想象的壮丽事件。输与赢,是领兵将军的荣辱。对于京城的朝官,边将与战争,更多的只是政治势力与利益的连接。

没多久,更令人不安的流言传来: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率领十五万将士与奚、契丹等少数民族号称二十万众,打着讨伐杨国忠清君侧的旗号,反了。

城里的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成为流言的验证:十一月,刚刚入朝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去华清宫见了玄宗。皇帝问他讨伐安禄山的对策。封常清对皇帝打下包票,说自己几天内就能取来安禄山的脑袋。他立刻被封为新的范阳、平卢节度使,第二天就离开,去了洛阳,招兵买马。没几天,在华清宫住了大半年的玄宗也回到了长安,立刻处死了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及其妻子荣义郡主。再然后,皇帝在勤政楼摆宴,拜荣王李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征兵,加上刚从各个藩镇前来的军队,一气全给了高仙芝。十二月,玄宗率领百官在望春亭劳军,京师附近的五万军士扛着一面接一面的旌旗,迤逦出城。

这场战争正式出现在王维的面前。

为了防止边将拥兵自重,唐代一直秉持边帅“不久任、不兼统、不遥领”的政策,立了大功就召回朝廷做宰相。但这条祖训在安禄山这里被破坏殆尽。天宝元年(742年)安禄山就任平卢节度使,天宝三载(744年)兼任范阳节度使,天宝十载(751年)又兼任河东节度使,从此在平卢、范阳一带经营了十多年,为所欲为。

北方冬季冰冻的河流与早已做足的准备让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偏向于安禄山。他的军队从范阳往南,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守令有的弃城出逃,有的直接开门出迎。除去在河北遇到颜真卿、颜杲(gǎo)卿兄弟组织的抵抗,没有受到任何像样的阻击。不到一个月,便打到洛阳城下。封常清在洛阳招募到的都是斗鸡走狗之徒,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及训练,一战而败。安禄山在洛阳宣布登基为“大燕”皇帝。

封常清带着残余部队,退往陕郡,与老上司高仙芝会合,一同退守潼关。朝堂之上震怒的玄宗听说封常清战败,削去他所有官爵,让他在高仙芝军队里做个普通士兵。玄宗向潼关派遣的监军宦官边令诚一次次添油加醋回报:封常清、高仙芝怠惰军务,贪污军饷。

七十岁老皇帝向来沉着的面孔裂开恐惧的缝隙。老皇帝给了安禄山所有的宠信,给他在亲仁坊盖房子,专门强调要“但穷壮丽,不限财力”,甚至给他五百多将军、两千多中郎将的空白委任状,让他自主任命军中人事。哪怕这一年的三月,左右都提醒他安禄山意欲反叛,安禄山从长安返回范阳,临别,玄宗依然解下自己的衣袍给他披上。但安禄山还是反了,玄宗对于自己识人的信心,对于武将的信任都消耗殆尽。边令诚很快得到了处置决定:就地斩杀高仙芝、封常清。

很快,边令诚带回封常清、高仙芝伏法的信息,王维与朝中大臣一道听到了封常清最后一篇不到五百字的《封常清谢死表》:

当我兵败时,您的使者带来口谕,恕我万死之罪,让我在高仙芝营中效命。我是负斧缧囚,败军之将,您却给了我这样的机会,真让我诚欢诚喜。自从城陷,我三次派使者奉上奏表,想要详细表白我的心意,但却没能得到召见。我写下这张奏表并非想要苟活,实在是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为您筹划讨伐安禄山的计谋,报答一生之宠。但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陈情不暇。

我从七日与安禄山接战,直到十三日不止。我带的兵全是乌合之众,未有训习,以他们来抵挡安禄山的渔阳精兵,虽然血流满野,但也杀敌满路。我想要死节军前,却也怕长了安禄山的志气,灭了陛下王师威风。所以我才苟活至今。

我只有三个愿望: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揭露。今天我以此表上奏,您或以为我快死了,便出言狂妄,或以为我是为尽忠。但我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我只望江山社稷转危为安,安禄山覆灭,这就是我所有的愿望了。我死之后,必定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再报答您的恩情。

城里一切照旧。玄宗皇帝再一次在勤政楼摆下筵席的时候,宴请的是大病初愈的老将,从来跟安禄山不对付的哥舒翰。没有了封常清、高仙芝,这就是玄宗皇帝的最后一张牌。哥舒翰出城那天,王维站在朝官队伍里,望着牵系他命运的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又骑上他那匹毛色鲜亮的白骆驼,引着从河西、陇右、朔方召集来的二十万大军缓缓行出长安城,前路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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